旅游业新质生产力：难点与方向
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 2024-4-17
旅游业一直在我国社会经济发展进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当下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23年前三季度居民收入和消费支出情况，扣除价格因素影响，人均可自由支配收入实际增长5.9%；人均消费支出实际增长8.8%，其中人均教育文化娱乐消费支出增长16.4%，文化和旅游消费在消费不振大环境中的作用突出。同时，疫情三年对旅游业产生了严重冲击，在整个旅游产业生态恢复重建的过程中，如何在新的发展阶段走出新的发展模式，在新的发展环境中蹚出新的发展路子，是必须回应的现实问题。如何在“技术-制度-理念-人才”的框架下，通过技术创新、制度变革、理念转换、人才培育等不同的路径推动旅游业转型升级，加快旅游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形成需求牵引供给、供给创造需求的更高水平动态均衡，培育形成旅游业新质生产力，显著提高旅游业的国际竞争力，更好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当前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重要任务。
一、新质生产力是旅游业深化发展的内在要求
旅游是对时间和空间的消费。这不仅指旅游者需要有足够的闲暇时间到足够远的距离进行相应的体验和消费，同时还意味着要“用时间消灭空间”，即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到达尽可能远的目的地。而这需要依赖科技发展和进步的力量。“时空压缩效应”就是在通信技术不断发展和交通条件显著改善后展现出来的结果，“日行千里”“天涯若比邻”可视作其具体体现。
当然，旅游业的深化发展不仅要求交通、通信上的速度更快，更需要旅游业的生产效率与交易效率更高、体验质量提升以及体验模式更新。在某种意义上，这几个方面的优化都需要借助科技创新的力量，对于我国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背景下巨量的旅游需求和有限的旅游供给之间的平衡来说，更是离不开科技创新的助力。可以说，借助互联网技术可以提高旅游供给与需求的匹配效率和准确度，从而可以更快地完成旅游产品与服务的买卖交易；可以通过大数据分析更精准地了解旅游消费偏好和趋势信息，从而可以更快地对市场需求做出精确反应、更快地在供应链体系中进行精准协同，推动旅游产品和服务的精益生产（同时也将因为生产对需求的精准反应而显著降低营销费用支出）。尤其是随着人工智能技术更广泛的应用，旅游业的生产效率还会得到进一步提高，推动以往借助经验判断而进行的产品服务优化模式转向更多地依赖技术辅助的优化模式，旅游业迭代创新的针对性更强、需求适应性更高。例如，各类旅游演艺的迭代就可以更多借助于表情捕捉技术、神经生物技术等精准了解观演者的情绪反应等信息，更有效地进行表演改进。西班牙某喜剧剧院通过使用“笑容识别收费系统”，不仅增加了收入，还有效地观察和记录了观众对戏剧的反应，对戏剧特别是喜剧创作者提高戏剧质量形成了重要指引。
旅游者是内生性的产消合一者，如何有效弥合旅游吸引物等材料性的供给与旅游者产品性体验之间的断裂、非惯常环境的体验能力要求与惯常环境中经验知识结构之间的断裂、现代的时间模式（来浏览）与历史的空间意义（来体悟）之间的断裂是高质量旅游体验必须解决的问题。正如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指出的，“休闲并不比工作更令人快乐，拥有自由时间也不见得能提升生活品质，除非当事人知道如何有效利用空闲时间，但这份能力绝不是与生俱来的”。近些年来，正是科技创新的广泛应用，旅游者的消费技术、消费能力得到了显著提升，再加上解说系统的多样化、场景营造的沉浸化、体验对象的可视化等有效扫除了人们获得高质量旅游体验的障碍。
借助科技的力量，使得过去可以再现、历史可以穿越、未来可以触摸，使得静态的传统文化变得可亲可敬、可爱可感。优秀的传统文化得以通过数字化方式、时尚化表达，成为旅游休闲消费中的“宠儿”，真正“让收藏在禁宫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从以前的“围起来”“罩起来”“关起来”走向“用起来”“活起来”“火起来”，让优秀的传统文化这个“仁”冲破重重保护的硬壳，再发芽、生根、成长，迎接崭新的生命。
二、旅游业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双向影响机制
一是旅游业具有突出的综合带动性。“一业兴、百业旺”，通过旅游消费这个“旅游”可以有效带动其他产业更好地进入市场，甚至获得更长久的产业生命周期和更高的产品附加值。但综合带动性也往往意味着旅游业对其他产业具有较强的产业依赖性，越是深入发展越是强调各行各业在具体工作上“旅游”，融合发展的工作取向正是这种特性的突出体现。
从这个角度看，上游新质生产力形成新供给有助于提升旅游业新质生产力。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全面推动各个产业发展并发生革命性变化，为旅游业发展塑造了全新的基础，更高效的上游投入也将推动旅游业生产力显著提升。同时，越来越多的新技术、新思维在旅游业中应用，有助于旅游业发展不断涌现出新业态、新模式、新组织，而这些供给新业态和企业新组织又通过提供更具吸引力的薪酬待遇，吸引更多优秀人才进入旅游业，从而增强旅游业可持续发展的内在支撑。
二是旅游业是情绪产业、快乐产业、幸福产业，能满足人民美好生活的新期待，具有广阔的市场需求和发展空间。2019年，我国国内旅游人次达到60.1亿人次，在经历3年严重冲击后的2023年快速恢复到48.91亿人次，体现出我国旅游需求的强大韧性。巨量的旅游客流为科技创新提供了充足的用户市场，旅游市场因此成为更加庞大的技术应用迭代升级的试验场，可以有效促进新技术、新应用、新模式的不断涌现。
同时，作为闲暇时间高质量的使用方式，旅游其实也是一种社会生产力的再生产过程；作为社会和主体性身份建构的过程，旅游是实现文化认同进而国家认同的重要方式。因此，旅游业新质生产力会体现在人们“从看世界到看懂世界”“从有意思的娱乐到有意义的认知”的旅游消费转型上，而通过旅游体验深化形成每个人新的精神生命可以进一步提升人力资本质量，从而改善社会生产力的劳动者基础，营造新的人力资源环境，促进我国社会经济整个新质生产力的发展。
三、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科技因素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它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为基本内涵，以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为核心标志，特点是创新，关键在质优，本质是先进生产力。
科技创新显然是新质生产力最重要的源泉，但新质生产力的形成“创新起主导作用”也意味着，除了科技创新，旅游业新质生产力还需要寻找包括理念创新、制度创新、业态创新、模式创新等在内的更多发展路径。而且即便是在谈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科技创新时，也不能仅局限于当前广受关注的信息技术、互联网技术，而是要高度关注生物技术、新材料技术、新能源技术、生命科技、神经科学等领域的新发展及新应用给旅游业发展提出的新要求、带来的新机会、培育的新消费、形成的新业态、构建的新模式、塑造的新客群。只有更全面地认识科技革命的深刻内涵，更广泛地认识创新主导的实际意义，才能更好地推动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发展。
当然，技术是把双刃剑，既可以推动旅游生产力的提升，也可能“绑架”旅游业的发展。例如，社交媒体极大地改变着人们的体验建构模式、重构着目的地的发展模式。社交媒体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让一个旅游目的地出圈成为网红目的地，尤其是让那些原本默默无闻（也是一种资源浪费，至少是市场供给与市场需求之间的资源严重错配）的目的地、产品迅速成为现象级热点，高效进入市场，获得发展机会。这也是目前各地热衷于打造各种网红打卡点、积极探索目的地网红成长之路的主要原因。不过在实际的旅游经济运行中，也应看到这种短时旅游流量剧增给目的地带来的巨大压力，应看到为了应对剧增需求、避免网络舆情所导致的巨大成本投入，以及“各领风骚两三月”的目的地网红模式所可能造成的新的巨大浪费。
四、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发展难点
旅游生产力焕新有赖于新需求、新技术和新环境的推动，涉及约束条件的放松、生产要素的协同、创意能力的释放、体验质量的提升和发展韧性的强化等诸多内容，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向科技创新、制度创新、模式创新和结构创新要生产力。以下择其要者从4个方面谈其中面临的难点问题。
1. 数字经济提升旅游业新质生产力中的数据质量问题
这里大致又可分为3个问题，即“数据孤岛”、数据产权以及“数据乞讨”问题。其一，数字化、智能化和网络化是数字经济赋能各产业发展的基础，在旅游过程中产生的大量消费数据是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重要生产要素。但在旅游经济实际运行过程中，这些数据往往都是分散存在的“大数据”，而缺少了数据要素之间的流动和协同，处于“数据孤岛”中的大数据就不能有效地转化为高能数据，无法释放出其蕴含的生产力提升的能力。其二，数据产权与权益需要加大制度性安排力度。旅游中产生的消费数据跟其他领域的消费数据一样，存在着被动让渡的问题，从而使得数据生产者失去了数据收益权。此外，在我国加大文化和文物资源数字化，尤其是推动国家文化大数据体系建设之后，形成的大量文化和文物数字资源如何进行数据要素所有权、使用权与收益权的权属规范以及数据使用收益的权益安排，还是一个有待探索的课题，而这自然也会影响到其对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推动作用。其三，数据质量是数字经济赋能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基础和前提。但是，跟其他领域的消费数据质量存在的问题一样，旅游消费中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数据乞讨”现象，即用各种方式让消费者给予“好评”的现象。考虑到本地消费与游客消费之间的重叠问题，叠加了本地消费的“数据乞讨”现象之后，旅游者用于目的地消费决策数据的质量将进一步受到影响，数据质量“注水”必然对旅游新质生产力的数字经济赋能效果产生负面影响。
2. 旅游业新质生产力中的人力资本问题
高质量的人力资本是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基础，但高质量的人力资本恰恰也是旅游业新质生产力发展面临的重要挑战。长期以来，旅游业被视为劳动力密集型行业，而且在很多时候旅游业之所以受到高度重视，与旅游业在带动社会就业尤其是弱势人群就业中的突出作用密切相关。人们不可避免地会担心，如果实现了科技替代，那么旅游业对劳动力尤其是弱势劳动人群的就业吸纳能力是不是会受到影响。因此，如何平衡好科技替代带来的劳动力挤出效应与科技创新带来的需求量增长效应之间的关系，是当前需要关注的问题。就当前而言，还面临着在经历了3年严峻冲击造成的旅游从业人员尤其是高素质人才流失之后如何短时间恢复旅游业人才生态的问题，以及如何围绕疫情冲击后新情况、新形势形成新的人才培育机制等问题。
高质量的人力资本供给与院校旅游专业教育密切相关。但是，当前的旅游教育体制对于人力资本需求的应急响应能力还是比较弱的，高校的旅游教育无法很好响应行业的发展变化和实践需求，甚至无法有效响应激烈竞争背景下对劳动者抗压性、职业能力和规则意识的要求，没能让学生很好地树立起校园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准确认知；此外，旅游专业毕业生的行业就业率持续低迷会进一步打击院校旅游教育这一最重要的成建制人才培养机制的可持续性。
人力资本的质量还可以通过产业界与学术界良性互动、有效沟通来提升。但从目前来看，这种机制在产业界和学术界还没有很好地建立起来，各干各的比较多。总体上看，学术界对产业界的仰视比较多，产业界对学术界的仰视比较少，学术界和产业界平视交流、双向奔赴、常态沟通的机制远没有形成。由于人事制度等方面的约束，产业界与学术界之间的“旋转门”模式也一直没有很好的建立起来。
3. 旅游业新质生产力中的生产资料问题
生产力的提升需要生产资料的支持，但旅游发展所需的很多生产资料面临不小的限制。旅游项目要落地就必然涉及用地问题。虽然各地采取了各种方式在旅游用地方面积极探索和创新，但多数旅游项目都是小规模投资，多数旅游项目投资对地方财政的贡献也无法像工业项目那样立竿见影，因此，旅游用地显然无法像工业用地一样获得巨大的支持。但多数旅游项目都是小规模投资，旅游项目投资对地方财政的贡献也显然无法像工业项目那样卓有成效。因此，如何将旅游用地从土地管理法规中的名词变为推动人民美好生活最重要的动力，如何在推动农村低效地的复合高效利用以及城市闲置存量资产的转型配置更新利用方面加大创新力度，是旅游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工作方向。
旅游业发展需要更多的资源开放，包括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没有资源的大开放就很难有旅游业新质生产力的大提升，但这些资源的开放力度显然还无法满足当前社会经济发展新阶段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探索、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方面提出的新要求，还没有很好地响应数字化、智能化、网络化“一日千里”的发展节奏，还需要深入探索新技术环境下的全新资源开放模式、资源价值实现机制、新资源发现机制和新资源生成模式。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保护生态和发展生态旅游相得益彰，这条路要扎实走下去”“坚持保护第一、加强管理、挖掘价值、有效利用、让文物活起来”。因此，无论是绿水青山也好还是冰天雪地也好，要转换为金山银山的关键，是找到生态产品价值的实现机制和绿色发展的产业载体。实践证明，旅游是行之有效、生态友好的“转换器”、是生态保护和绿色发展最重要的载体之一。另外，在投入大量资源推动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之外，在因应技术发展以及科技、文化、旅游的融合，加快数字艺术创意、数字文化等方面创新性发展，推动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建设上还有很大的差距。在推动“中国文化的发展”的同时，更应该思考“中国的文化发展”的问题；在历史中国、传统中国之外，更应该建构今日及未来之现代中国、科技中国；在重视参考借鉴国外先进经验的同时，更应重视形成具有全球引领性的项目、产品、业态、模式，而不是凡事都要首先看看国际上有没有相关案例。
4. 旅游业新质生产力中的产业生态问题
从产业组织形态来看，要从整体上补短板、强弱项，有效推进旅游产业“补链强链”工作，要避免以往“赢者通吃”的模式，而是要用生态思维来推动产业发展，积极培育和扶持“链主”企业，带动整个旅游产业链的发展。要用“链长”思维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着力解决制约“链主”企业发展面临的问题，以“强链主、长链条、密链接”构建共创共生、共建共促、协同演化的产业生态圈。
从市场组织生态来看，要真正关注到主流消费人群年轻化的问题。主流消费人群的变化意味着消费模式的重大变革，无论是信息获取方式还是体验建构模式，无论是消费偏好还是评价标准都将发生变化。如何围绕客群年轻化构建青年友好型旅游目的地，既满足有创新活力的年轻人的需求，又满足有消费实力的中老年人的需求，形成多层次、多目标的市场客群生态，亦是旅游业新质生产力所需关注的。
